钓
鱼
城
悲情英雄的挽歌
——读赵晓梦长诗《钓鱼城》
赵晓梦的长诗《钓鱼城》,不是写历史,也是写历史。
四川嘉陵江、涪江、渠江三江环绕的合川钓鱼城,弹丸之地,谁也不曾料到,会成为历史大潮的中流砥柱。横扫天下的蒙古帝国十万铁骑,大汗蒙哥御驾亲征,却奈何不了小小的石头城。拉锯般的城市攻防战,持续36年,旷日持久,战争史上亘古未有。蒙哥、前锋总帅汪德臣落马城下,出师未捷身先死,马革裹尸。一座钓鱼城,“上帝折鞭处”,改写了人类历史走向。巴蜀兵民以一城之力,钓起南宋江山,于风雨飘摇中不致沉沦。
回望这段尘封700多年的历史,三江水涌流悲壮。史海钩沉,拼接钓鱼城之战的来龙去脉,是历史学家的事。剖析战史,研究攻防技巧和艺术,是军事学家的事。作为诗人,赵晓梦无意以诗补史,也无意考究战争智慧,他所关注的是那些勇士的命运沉浮、情感纠葛、悲剧人生。城上城下、城里城外、闭城开城,打马呼啸来去,他们既是历史的创造者,又是历史的书写者。豪气干云,却不幸落马陨命,坚忍不拔,却难禁摇摆挣扎,开城易旗,却不甘降敌为虏。丹心碧血,壮怀激烈,日月可鉴。
如何用诗歌的形式、诗歌的语言,潜入这段历史深水,真实地托举起英雄们的壮举、惶惑和苦闷,构架出一部史诗巨制,无疑是对书写能力的重大挑战,也是对诗歌经验的检验。赵晓梦的高明之处在于,让亡人复活,重新开口说话。他跳越历史情节的羁绊,挣脱历史烟云的纠缠,犹如一只矫健的雄鹰,展开诗歌想象的翅膀,穿越茫茫时空,抵达他们灰飞烟灭的肉体,融入他们不灭的思想和精神,同呼吸、共命运,从灵魂深处,迸发出感天撼地的悲怆绝唱——
“再给我一点时间”!
《钓鱼城》以攻城、守城、开城为篇章顺序和逻辑结构,分为“被鱼放大的瞳孔”、“用石头钓鱼的城”、“不能投降的投降”三章,选择了敌对双方九位最具代表性的悲情人物:蒙哥、出卑、汪德臣、余玠、王坚、张钰、王立、熊尔夫人、李德辉。每个人物满血复活出场亮相,都伴随着这样一声呼喊,恰似晴天霹雷,直捣人心。一声呼喊,来若劈剑,势如破竹,谁能经受得住?一声呼喊,无奈的乞求,不屈的悲凉,若擂石压城,情感碎成一地。可是,为什么要再给你一点时间?谁又能再给你一点时间?不甘屈服的命运和难以言表的悲情,被这一声呼喊,体现得淋漓尽致。
战争是残酷的,只有无知者才无畏。面对生死,热血英雄也难免心生恐惧、纠结和彷徨。诗人借守将余玠之口,道出真实的人性:“触摸内水和外水的心跳,阴阳/交汇的半张脸里,上游是钓鱼城,/下游是临安城,我是该出发还是/回家?”然而,眼见“西蜀三千里繁华只剩下几根烂柱”,守土有责,能不只身向前?“西蜀不再是马蹄随意出入的祠堂”,这是何等的英雄气概!“独钓中原的石碑上,我不介意有无/我的名字”这又是何等境界的家国情怀!
人类历史从来不乏悲情英雄,斯巴达克斯、拿破仑、隆美尔、岳飞、袁崇焕等。《钓鱼城》最难写的是第三章:不能投降的投降。开城投降,比攻城、守城更受煎熬和折磨,更需要排出一切顾虑的勇气。是挟持一城苍生玉碎成就英雄名节,还是开城瓦全苟且偷生被万世唾骂?飞升成仙,或坠入耻辱地狱,就在一念之间。“一城人低于粮食和水的窘迫,/足以打开英雄气短的城门……”事实上,西南之隅的一座钓鱼城,“托不起一个王朝的没落”,只能苟延残喘。而钓鱼城十七万兵民的性命,却系于守将王立的一念。从忠君到爱民,这是无疑是最悲壮的选择。他最终的选择,超越了荣辱、生死,悲情激昂,天地为之动容。
文学作品中,诗歌语言是精华中的精华。《钓鱼城》诗句优美,把语言文字提炼到了诗意的高度,但要读懂某些诗句的内涵,却是不容易的。作者不是故弄玄虚,也不是刻意隐晦,更无意炫耀知识和技巧,而是题材和内容决定了。要畅读《钓鱼城》,没有一定的知识储备和想象能力,特别是不了解钓鱼城之战的详细经过,那些精灵一样生动活泼的诗句,就会于云遮雾罩中轻飘飘地滑过,或是被江河决堤般的诗情所淹没。
诗歌是最能够抵达灵魂的艺术。承蒙赵晓梦寄赠《钓鱼城》一书,让我又一次见识了诗歌如宋瓷般的优雅和精美,见识了诗歌的丰沛情感和强大力量,在当今诗歌热闹地碎成一地的废墟上,看到了诗歌重生的绚丽光芒。
政协达州市达川区委员会四级调研员
达州市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
中国作家协会会员
常龙云,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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